那年除夕很热闹，电视机转播着春节晚会，女人没喝酒，打扮体面，端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，与福利院的员工吃着茶点聊家常。

会客室陆陆续续坐满了人，破旧灰暗的角落在这个合家欢的日子也显出一丝温馨模样，她坐在母亲身旁，穿着红色毛衣，手心里塞满了彩色糖果。

那天的一切都像是做梦那般，屋子里暖洋洋的，大人们围成一桌包饺子，孩子们聚在电视前看得津津有味。

零点钟声响起时，闪烁的烟花把天空照得五彩斑斓，她和念初牵手站在院子里，肩膀被母亲温柔地搂住，拥有了人生第一张照片。

快门咔嚓一声，叁张脸定格成一张彩色相片，而在下一个新年，女人的美丽面容成了墙上的黑白遗像。

其实，她也许可以活下来。

她倒在血泊中时心跳没有完全停止，嘴边粘黏的酒沫还在慢慢流淌，假如当时的祝菁宜推开衣柜门，伸手拉她一把，她也许可以活下来。

可是她太害怕，害怕迎接她的又是一顿藤条，害怕伸出的手会成为刺向自己的尖刀……

她找了无数理由将自己的行为合理化，而时间多可怕，将深入骨髓的恨抽丝剥茧，遗留下一道道日渐削淡的裂痕，它们歪歪扭扭地生长，最终成为无法弥合的伤口，无时无刻提醒她这里曾有过怎样丑陋不堪的印迹。

雨越下越大，祝菁宜的手也越来越凉，哪怕被他握在手里，温度却不能将她暖热。

她没溺死在深潭里，却亲眼看见母亲一点点流逝，你问她后悔吗，她没法确定，但不可否认那是无法磨灭的阴影。

“你有没有做过让自己后悔的事？”

这话问出来其实也是一种变相抒发，好像说出来便能获得一份感到安慰的共鸣，而司崇羽给她的答案是对不起。

祝菁宜垂下眸。

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，两道目光，一高一低，一明一暗。不同的是角色调换，她身处高位，俯视一个曾经高高在上的他，单膝跪在面前，以这样的低姿态向她道歉。

“所以你后悔了是么？”

她问他，还记不记得当时说过的话。

司崇羽知道这笔账迟早要算，后不后悔都已经发生，纠结过去无济于事。他坦荡荡承认，记得很清楚，怎样抛出诱饵，等她上钩，然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她难堪，再告诉她这是一场游戏而已。

“做过的事我认。”

伤害就是伤害，他不为自己辩解。

放在膝盖的手慢慢握紧，祝菁宜平缓呼吸，顺着这个话题继续问：“你是不是整过很多人？”

他摇头，“我没那么闲。”

“你生日那天，我听到走廊有女人的哭声。”

司崇羽反应了几秒，才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，他提到许艺琳的名字，省去中间那些细节，说只是把她关在房间，丢了几只老鼠吓她而已。

“还有呢？”

这一句，她表情有细微变化，呼吸跟着起伏。

司崇羽稍稍沉默，目光停顿在她脸上，两人无声对视，窗外闪过的白光将彼此的眼瞳照亮，在近在咫尺的距离，她试图从他眼里看出一些别的内容。

犹豫，挣扎，或是恐惧……什么都好，而最终他毫无波澜，只是摇头，说没了。

雨雪打得玻璃窗水迹斑驳，有几滴飘进来坠在脚边，祝菁宜眸光黯淡下去，将手从他掌心下抽出。

“我困了，睡吧。”

那晚睡得不踏实，接连几天她都兴致不高，整天窝在家里吃饭睡觉发呆，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，眼见着刚长的肉又掉了，迪克的肉倒是噌噌涨。

它的猫癣好了很多，毛发渐渐长起来，一天活泼得很，满屋子上蹿下跳，没事还要去逗逗bunny，惹得大金毛哼哧哼哧在后面追。

所以你看，只要精心养护，给予爱与陪伴，再伤痕累累的身体也能恢复如初。可猫跟人终究不同，身体的伤痕可以痊愈，而心灵的创伤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治愈，这种伤痛像无形的刺扎在记忆里，每一次触碰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，而这种反复恰恰是愈合的必经之路。

司崇羽明白对她需要更多的时间和耐心，只是很可惜，他不可能成为她的救世主，他们的结局从一开始早已注定。

不过时间不多了，他可没那工夫伤春悲秋，任她消沉几天觉得够了，把人从被窝里拉出来，要带她去镇上逛逛。

这两天镇上有活动，商家联合起来在广场办了市集，搞得很热闹，一个个摊位在暖黄灯光笼罩下，俩人一路逛一路吃，甜甜圈和热红酒一下肚，身体暖和了，冰天雪地都不会手抖脚抖。

市集上还有卖手工艺品的，祝菁宜站在摊位前挑挑选选，最后买了一大堆，司崇羽没问她打算送哪些人，只问她怎么不给他选一个。

“你也要？”

摊位上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，她以为少爷看不上，听他这么说了便选了只毛线勾的灰色小狗。

“喏，给你。”